1953年琅勃拉邦岌岌可危,法国方面再次派人劝说老挝国王西萨旺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他还是出奇的“硬气”,又一次拒绝了法国人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河内法军指挥部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只好给守军下了死守的命令。说来也是“天不灭法”,越军虽然兵临城下,不过也已经是师老兵疲了。补给线拉的太长,后勤跟不上,部队缺粮,不得不缓兵数日(越军的攻势屡次因为后勤问题不得不中止,这点给法国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个印象最终将在奠边府坑了法国人)。这就给了法军以难得的时间继续抢运部队和物资增援琅勃拉邦。就在越军停止的这几天,法军已经空运抵达琅勃拉邦的部队拼命构筑工事,敷设地雷,架设铁丝网,很快强化了那里的防御力量。4月底,越军虽然包围了琅勃拉邦和查尔营地,控制了上寮的大部分地区,可是面对法军已经初步成形的集团据点,几个月前在那产的教训让越军各部队心有余悸,不敢贸然下手,双方遂开始对峙。不过越军此次战役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
再回到孟夸据点这里,这个小小的据点摇摇欲坠地坚持到了4月27日,从遭到越军的第一次攻击开始算起,已经14天了。河内法军最高指挥部为了给这支还在越军纵深苦苦坚持的小部队打气助威,专门派出飞机给孟夸据点空投了授予守军的勋章和奖章,守军指挥官Teullier上尉荣获了军团荣誉勋章(Legion of Honor),此外还授予他手下一些人圣十字勋章(Croix de guerre)以表彰他们的勇气,贡献和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Teullier上尉在夜色的掩护下和卫兵一起悄悄游过了南帕江,爬上地势陡峭的Pi高地,然后又去了已经被迫击炮弹炸的一片狼藉的阿尔法高地,把勋章发到了守军的手里。随后在当天深夜,他又回到了那个“捕鼠器”里。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整支部队。
此时在越军方面,前线指挥部对孟夸据点久攻不下已经很不耐烦了,越军迫切需要尽快攻占孟夸,以便打通南汉江这个重要的航道,进一步向老挝中部进攻。孟夸据点的命运还没有来得及最终确定,越军就于1953年5月3日宣布上寮战役胜利结束。此战共歼敌三个营和11个连(相当于驻老挝法伪军总兵力的1/5),控制了桑怒全省、川圹省和丰沙里省各一部分(相当老挝全国面积1/5),30多万人获得解放,扩大了老挝的抗战根据地,使它与越南的西北、越北根据地连成一片,形成整个印度支那抗法战争的大后方。而巴特寮的部队也借机发展了起来。
在回师越北的路上,梅嘉生说道,由于西北战役和上寮战役的胜利,完全实现了中国军事顾问团的预想,现在越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战争的主动权,他确信,法国在印度支那的失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一度遭到以武元甲为首的越军高层抵制的西北战役的胜利为越军在印度支那最终取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是中国军事顾问团和解放军总参谋部的看法)
孟夸据点的守军此时仍然在坚持。不过这场战斗已经无关大局了,法军在上寮一败涂地,只能是勉强保住琅勃拉邦。孟夸守军现在主要是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对他们来说,每天夜里从21时到第二天早晨9时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雨季的山谷里有时会出现稠密的浓雾,令能见度降到几乎零的程度,飞机无法出动,而越军的进攻就往往会趁机展开。不过到目前为止,法国人的好运还没用完。原先孟夸村的村民早就奔走一空了,留下个空荡荡的村庄。Teullier上尉命令部下每天都必须到村子里和附近巡逻。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还会到附近的丛林去看看。希望可以发现越军的伪装的阵地,然后呼叫空中支援攻击越军。即使在夜间,有时他也要让手下在村子里设伏,一方面是人部队随时保持警觉和战斗力,另外一方面是希望能够提早发现越军的大规模进攻的迹象。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孟夸好像已经被越军遗忘了。一转眼已经是5月中旬了,正在日复一日强化防御准备固守的法国人发现越军突然出人意料地开始从老挝中部开始撤退了!空中侦察和地面巡逻队都发现越军正在开始往越老边境方向开去。5月13日,法军重新占领了越军撤出的川圹,17日,法军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孟夸大约80公里的地方,孟夸守军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虽然曙光好像就在法国人的前头,可是眼下还得好好守好据点。当天晚上,一支巡逻队按照惯例离开了被戏称为“捕鼠器”的据点,再次被派出去到空无一人的村子里巡逻。当天的雾特别的浓密,使得夜色变得更加的阴森,完全就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22时,几只被附近的村民抛弃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声音在浓雾里听起来显得非常沉闷,不过对于养狗的人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明显是有人不慎踩了狗尾巴,引得狗狂吠的。法伪军立即加强了戒备,23时,巡逻队发现在孟夸村的主街上有不少黑影正在向据点方向扑来。巡逻队立即小心翼翼地退回了据点,通知了Teullier上尉,他立即下达了备战的命令,同时另外2个山头的守军也收到了无线电报警。
1953年5月18日凌晨0时30分,第一排迫击炮弹劈头盖脑地砸在了孟夸据点守军的头上。越军的120重迫击炮,57无坐力炮猛烈炮击守军阵地。越军使用的燃烧弹很快就使守军一些木质结构的工事开始燃烧,白磷燃烧弹发出的绿色火焰照的夜幕下的法伪军据点如同阿鼻地狱一般。在据点的地下指挥部里已经躺满了大呼小叫的伤员,孟夸据点根本没有医生来处理那些伤员。Teullier上尉现在顾不上那些伤员,他命令据点的无线电通讯员雷内·诺瓦克军士(Rene Novak):“立即呼叫空军支援!让他们马上派“萤火虫”过来,最好也派战斗轰炸机,现在我们迫切需要空中支援!”
此时孟夸据点南边的坡度比较平缓的阿尔法高地上(守军1个加强排,指挥官是1个法国军士长),迫击炮弹也不时在法军阵地上爆炸,好像要把这个小小的高地撕成碎片。Pi高地是在Grazy中尉的指挥下,那里的守军暂时还没有遭到越军的炮击,这就使得Grazy中尉可以命令高地上的1门迫击炮对孟夸据点和阿尔法高地进行火力支援。
1时10分,孟夸据点西角的碉堡由于被越军炮弹数次命中而开始坍塌,大块的砖石和混凝土从陡峭的堤坝上翻滚着掉进了南帕江中。随着西角的崩溃,孟夸据点的末日也快降临了。1时30分,诺瓦克军士收到了河内对他们要求紧急空中支援的回复:“三角洲地区所有机场的能见度均极低,飞机无法起飞。支援的飞机将在能见度改善后起飞。”这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将法国人的最后一线希望粉碎了。
2时30分,越军阵地传来了低沉的呼喊声,随着距离的缩短,声音开始逐渐变大----那是越军突击队发起的进攻的喊杀声!大批黑影很快就出现在据点墙外,越军高呼“前进!”开始猛攻据点。在法军军官和军士的压阵下,老挝士兵以密集的机枪火力和步枪的齐射连续击退了越军的2次进攻。不过借助浓雾和夜色的掩护,越军一部从据点的北面渗透成功!那部分越军沿着南汉江的砂石坝慢慢接近据点的北墙,然后一举突入据点。现在据点两面受敌,老挝伪军在法国人的指挥下又击退了4次进攻。不过占优势的越军还是完全控制了据点的大部分,把守军逼入了碉堡和不同的建筑物里。接下来是残酷的近战和肉搏战,越军开始逐个碉堡,逐个建筑物清除守军。凌晨3时50分,孟夸据点残余的守军被逼到了靠南帕江一侧的据点外墙边,在一阵激烈而短促的白刃战后,守军被越军汹涌而至的人潮吞没。而在此前的1个半小时,阿尔法高地的最后一个碉堡被越军的重迫击炮直接命中,守军非死即降,越军随后占领了阿尔法高地。
这时就只剩下坚守Pi高地的Grazy中尉和2个排的守军了,因为地势险要,越军之前一直没有重点料理他们,这使得他们仿佛就像坐在戏院看大戏一样,眼巴巴地看着阿尔法高地的碉堡被越军那在夜间也打的出奇得准的120重迫击炮轰成碎片;看着核心据点守军为了节省弹药,机枪射手不得不使用短点射甚至单发射击来压制越军的进攻。当其他2个点的枪声,爆炸声和喊杀声突然沉寂下来后,Pi高地守军知道现在轮到自己了。
在Grazy中尉的指挥下,那票老挝兵虽然都只是普通的轻步兵,没有受过精锐部队的训练,不过在这最后的关头,他们打得的确非常卖命。凭借着Pi高地陡峭的山势,他们一直死撑到了白天。当第一架法国侦察机来察看情况时,飞行员吃惊地发现虽然孟夸主据点的法国三色旗和老挝军队的旗子都已经躺倒在废墟上,可战斗还在继续!越军的重迫击炮仍然在炮击Pi高地,炸点是大朵大朵的棕色的烟云,可是只要越军炮火一停,山头上那门孤零零的迫击炮就会开火,在越军的战斗队形里也炸出一朵朵的烟云。没多久,2架慢腾腾的C47运输机飞到了据点上空,准备进行日常的空投补给任务。可它们绕着战场盘旋了几圈,又飞走了----Pi高地太小了,无法空投。到了中午12时,Pi高地终于在越军的猛攻下崩溃。
孟夸守军在接到上级的命令后,整整坚持了36天才最终被打垮。他们的英勇事迹在西方的媒体上广为报道,大肆渲染,包括英国的报纸和美国的《时代》都不同程度地介绍了这次小小的战斗,法国人想借此来吸引公众的注意力,以便使得自己在上寮的惨败变得不那么“难看”。就连法国远征军最高指挥部也专门发布了第14号通报,宣称“孟夸是遭到了越军压倒优势兵力的进攻而失守的,之前守军已经成功地击退了越军的许多次进攻。”对这次失败的涂脂抹粉以及对幸存者的吹捧使得未来法国在印度支那战争中的行动更具有投机性。到了最后,那些勇敢的人的牺牲已经失去意义了。
孟夸失守4天后,孟夸据点的无线电通讯员诺瓦克军士和另外2个老挝兵逃到了法军在老挝北部的最后一个重要据点-----丰沙里。诺瓦克军士当年只有25岁,不过他当时的样子和50岁一样苍老,他在茂密的丛林里连续走了四天四夜,才最终甩掉了尾追的越军。他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走,甚至到了丰沙里据点,他还是一直向据点中心走去,直到有人制止了他,他的样子狼狈不堪,宛若恶鬼。2天后,另外一个Pierre Blondeau军士也逃到了丰沙里,就这样,整个据点(310-315人)只有这4人得以最终生还。
(1954年1月,孟夸再次被老挝伪军占领。可是越军316师很快就杀了回来。越军行动神速,甚至老挝伪军的指挥官还没来得及从村里的家中赶到据点就被击毙。法国外籍军团费了不少劲才把守军救出。孟夸最终成为越军联通奠边府的一个重要补给线上的要点。)
随着前线的节节失利,巴黎终于彻底丧失了对沙朗的信心,法国新政府一纸调令将他召回巴黎,然后把他打发到当时局势尚比较平静的阿尔及利亚去了。在这里我想花点笔墨介绍一下沙朗这个人物,他的一生颇为坎坷,而且很有几分传奇色彩,最终的结局令人扼腕。1924年,时年25岁的沙朗上尉就到过印度支那,驻扎在老挝,在那里,他学会了流利的老挝语。二战爆发后,沙朗回到欧洲参战,他一直在塔西尼将军麾下作战,战争结束时,他已经升任第14师师长。1946年初至47年初,他再一次来到印度支那,出任法国远征军驻越北地区的指挥官,在此期间,他指挥部队把草创的越盟武装打的丢盔弃甲,一路狂奔逃进了越北的原始森林。其间他也多次到中国与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接洽越南事务。眼看着越盟已经在深山老林里奄奄一息,法军高层就又把他调回欧洲去了。1950年底,印度支那战争局势崩盘,塔西尼将军临危受命来挽救看起来不可收拾的局面,就把沙朗选作自己的副手一起前往印度支那。由于数次在东南亚任职,沙朗对东南亚的文化和风俗习惯相当熟悉,是法军高级将领中一个难得的“印度支那通”。塔西尼将军取得的胜利也有他的协助的功劳。
1957年1月16日,时任第10军区司令和阿尔及利亚法国殖民军最高指挥官的沙朗在当地遭到了一次暗杀,刺客使用火箭筒企图刺杀他,幸亏在事发前几分钟他的侍从Michel Houet提醒他当心,才逃过一劫,这次刺杀造成1名法军少校身亡。刺客是当地的一些法国居民,这些人暗杀沙朗的理由居然仅仅是想让“更有活力”的Rene Cogny将军能接替他的位置。
随着阿尔及利亚战争再次让法国陷入泥潭,法兰西第四共和国焦头烂额,已经无法应对这又一次的崩溃。为了挽救局面,1958年5月13日,沙朗率领驻阿尔及利亚法军部队参加了“复活行动”( Résurrection operation),这次类似兵变的行动旨在要求让夏尔·戴高乐将军重新执掌法国的最高权力,他和戴高乐两人的关系此时达到了最高点,不过双方的关系很快就急转直下。戴高乐上台后就成立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同时任命沙朗出任军队总检察长,借以剥夺他的兵权,并且让他离开军队返回法国本土。不久后他又被戴高乐勒令提早退休,对此极为不满的沙朗于是就出走西班牙,在那里他会见了西班牙极右翼政客Ramón Serrano Súñer(此公在佛朗哥治下曾经出任内政部长,心狠手毒,和包括希姆莱在内的一众纳粹首领关系密切),在他的影响下,沙朗的思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开始向极右翼靠拢。沙朗于1961年4月21日和一批人秘密抵达阿尔及利亚,企图利用他在军队中的威信发动兵变,不过兵变没有成功。在这次失败后,沙朗转而又组织了法国极右翼秘密军事组织OSA(地下军),他也成了地下军的领袖,致力于颠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政府和暗杀总统戴高乐,推翻导致阿尔及利亚独立的《艾维昂协议》。阴谋败露后,沙朗被法国军事法庭以叛国罪缺席判处死刑并且剥夺了他的军籍和一切荣誉。1962年4月,他在阿尔及尔被法国特工抓获,立即被押回法国本土。不过他的死刑最终被改成了无期徒刑,1968年7月,他获得大赦出狱。1982年11月,根据一项新的法律,沙朗恢复了军籍并且重新获得了一些有限的荣誉。1984年7月3日,这个老军人默默地离开了人世。
拉乌尔·沙朗将军这个严谨的法国军人把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日暮途穷的法兰西的殖民事业,在二战后风起云涌的民族独立运动和民族解放战争的大潮中顽固地企图保住法国殖民地的最后一点残山剩水。他对殖民事业的忠诚和执着最终毁了自己。在他身上可以看到战后一代法国军人的缩影,他们为保卫殖民地流血拼命,却最终发现自己为之奋斗的目标原来是一个海市蜃楼。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
回到印度支那这里,1953年雨季的豪雨使得越法双方在行动再次停了下来,双方都在进一步积蓄力量,等待着下半年的旱季再一决胜负。法军方面在沙朗将军黯然去职后,时任法国总理的勒内·梅耶( René Mayer)看上了原来搞情报工作的亨利·纳瓦尔将军(General Henri Navarre),决心派他出任自1950年以来印度支那法军的第4任总指挥。1953年5月21日,纳瓦尔将军抵达西贡,正式接任法国远征军总指挥一职。随着他的走马上任,印度支那战争的最高潮就快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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