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大街锡拉胡同西头路北的一座大宅院里,年过半百的王懿荣,正来回踱着步子。近日身染疟疾,病情时好时坏,四处求治未果,让他略微有些焦躁。
一片甲骨惊天下
这日,一位友人探得个深谙药性的老中医,寻去开了剂药方。懿荣平素略通医道,发现药方中一味“龙骨”,寻常未见,且只有宣武门外菜市口的鹤年堂(一说达仁堂)药铺才有此药。
待家人将药抓回来,打开药包查看,本为金石学家,精研铜器铭文之学的王懿荣发现,这些“龙骨”原来是一些大小不一的骨片,有的骨片上有许多非常规律的符号,很像古代文字,但其字体又非籀非篆。他翻看再三,摩挲良久,一时难解。
为一探究竟,他派人赶到鹤年堂,选了文字较鲜明的全部买下。并许诺,再得了有字的龙骨,将以每片二两银子的高价收购。
话分两头,事有凑巧。据其子王崇焕所编《王文敏公年谱》记载,一天,山东潍县古董商人范维清一干人等,携带发现的“龙骨”至京师,遂被药肆掌柜引荐到王府。王懿荣视为珍宝,以每板银二两如数收购,并让范氏等人铺纸研墨,为每人写了一副对联或条幅以示感谢。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春,范维清又带来了八百余片“龙骨”,其中有一片刻有52个字,王懿荣照例全数购下。后又有叫赵执斋的古董商携来数百片,片片有字,王懿荣亦全数购下。于是古董商知道此骨可以赚钱,纷纷携之登门,时不多久,王懿荣已收“龙骨”达一千五百余片。据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所载:“依据不同记载,王氏一共买过三批甲骨。第一次,己亥年秋,范估以十二版甲骨售于王氏,每版银二两。此据范估1914年所言。第二次,庚子一九零零年春,范估又以八百片售于王氏,其中据说有一片是全甲的上半,刻五十二个字。”《铁云藏龟·自序》云:“庚子岁有范姓客挟百余片走京师,福山王文敏公懿荣见之狂喜,以厚留之。”还是出自这本书,记载了第三次:“后有潍县赵君执斋得数百片,亦售文敏。”刘鄂自序中提到王氏两次收购甲骨,皆在庚子那年。
接下来,王懿荣对“龙骨”进行了反复推敲、排比、拼合,深厚的金石功底让他很快了解到这些“龙骨”是龟甲和兽骨,上面的符号是用刀刻上的文字,裂纹则是高温灼烧所致。“细为考订,始知为商代卜骨,至其文字,则确在篆籀之前。”最后,懿荣确认这些甲骨上所刻的符号确属一种文字,是我们祖先创造的早期的、而且是早于篆籀的文字,即是早于先秦时代青铜器上的文字。这一发现使王懿荣惊喜不已,一扫连日疾病的阴霾。
不久,一个声音从京城传开来:中国最古老的文字发现啦!这位令人尊敬的国子监祭酒府上,从此常常高朋满座。一块块精心整理过的龟板、兽骨在京师学界名流们手上传来传去,人们屏住呼吸,摩挲着3000多年前的“神”物。
王懿荣不满足于此,决定追根溯源,最终发现甲骨产自河南彰德府安阳县小商屯。原来,小商屯的村民们经常在种地时掘得这些刻有明显“符号”的骨头,他们发现这种骨头有止血作用,治疗外伤疗效尤佳,因此便收集起来卖到药店,并猜想这是古代龙的骨头,因而称之为“龙骨”。千百年来,被吃掉的“龙骨”不知有多少。
甲骨文继而殷墟的发现,轰动了整个世界。无论是坊间流传的因病偶得甲骨,还是年谱记载范氏送至,何者为实,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懿荣不仅第一个发现、鉴识、收藏了甲骨文,而且也是第一个将其时代断为商代,使蒙尘三千多年的甲骨文字免于湮没,更避免了“人吞商史”的闹剧。
修得锦心慧眼,方识披图残甲
经后来的研究证实,王懿荣对甲骨文字最初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平心而论,甲骨文的发现,与其说是王懿荣冥冥之中的运气,毋宁说是他一生寸积铢累的个人修为使然。
王懿荣,字正儒,一字廉生,生于清道光二十五年农历六月初八。祖父王兆琛,为经魁、二甲进士、翰林院编修,官至山西巡抚。父亲王祖源,拔贡,历任兵部主事、员外郎、四川成都知府、四川按察使,为著名金石学家和收藏家。
光绪五年,王懿荣中举,次年连捷二甲第17名进士。朝考一等第三名,入翰林院选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编修。历任翰林院侍讲、河南乡试主考、翰林院侍读并署南书房行走,旋又补汉日讲起居注官,任国子监祭酒。
发现甲骨文时,懿荣年55岁。早在他未中进士前,受其父亲影响,酷爱研究金石文字学。凡书籍、字画、三代以来的铜器、印章、泉货、残石、片瓦无不收集珍藏。鉴赏之余,爬罗剔抉,钩稽年代,补经史,搜先达所未闻,通前贤所未解,多有创见。
其“好古成痴”,有书墨之癖,正如他在一首自嘲诗中所言:廿年冷臣意萧然,好古成魔力最坚。隆福寺归夸客夜,海王村暖典衣天。从来养志方为孝,自古倾家不在钱。墨癖书淫是吾病,旁人休笑余癫癫。
近代金石学家吴士鉴在《王文敏公遗集序》中说:“鉴别宋元旧椠,考释商周彝器,得公一言,引为定论。”在王懿荣发现甲骨文之前,他已著有金石文字方面著作,如《汉石存目》、《南北朝存石目》、《福山金石残稿》、《古泉精拓本》、《石渠瓦斋藏瓦》等共计30余种。并与翁同龢、盛昱、张之洞、孙毓文、刘鹗等人讨论金石文字之学通信达500余封。并此时,王懿荣已三任国子监祭酒,时称“太学师”。《清史稿·王懿荣传》中说:“既回翔三馆,绵历十年,中朝言学者,自吴县、常熟外,惟公风采隐然,负时重望。”又曰,“懿荣泛涉书,嗜金石,潘祖荫、翁同龢并称其学。”
以身殉国 甲骨散而不失
光绪二十六年,即王懿荣发现甲骨文后不到一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文武大臣人心惶惶,慈禧太后则收拾行装,决定西狩。名义上是打猎,实则逃跑。虽然要跑,也得找个人抵挡一阵。慌乱中,一介书生王懿荣被任命为京师团练大臣。临危受命,他不得不放下正在研究的甲骨文,仰天长叹:“此天与我以死所也!”
8月14日,八国联军攻开了东便门,北京已是一片混乱,王懿荣在团练局指挥部分团勇作最后的抵抗。下午城破时,他又组织团勇“以巷为战,拒不投降”,无丝毫惧色。当得知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已逃出北京城时,他写下了绝命词:“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于止知其所止,此为近之。”字体沉稳刚健,无一丝气弱。写罢,将笔一掷,“吞金二钱不绝,复仰药仍不绝”,遂率夫人谢云鹤、儿媳张允淑投井壮烈殉国。
王懿荣殉国后,其收藏的甲骨也随之流散各地。
王氏第一批甲骨的收藏,极为严秘,个中消息可见于王国维的记述中。《二三十年中国新发明之学问》上说:“初出土后,潍县估人得其数片,以售之福山王文敏懿荣。文敏秘其事,一时所出,先后皆归之。”
王懿荣于己亥秋与庚子秋之间所购藏甲骨,最后分散至三处。一处归于刘鹗者1085片;另赠与天津新学书院25片(大多数为带骨臼牛胛骨,只有一片甲的上端),王氏家中保留未出售部分其数不详。
1990年,王懿荣研究会会长吕伟达拜访了王懿荣嫡孙女王福重。王福重说,1942年,其先母沈蕴芬弥留之际特嘱,生活再苦,也不能将甲骨售出,必须留给二胞弟王福埏,以继承先人遗志。后来王福埏在抗日胜利后,直接由成都去美国,因此甲骨一直保存在王福重手里。
上世纪60年代初,王福重从历史博物馆展览看到国家器重甲骨,经反复考虑先祖遗志与先母遗命,决定将剩下的四百余块甲骨上缴给国家,一方面不致于流失,另一方面会有更多的专家学者研究它,使先祖未完成的使命得以完成,对于殷商时代历史文物会有更多的发现。
1985年,王福埏回国探亲时,对此事深表赞同。1990年10月,山东福山王懿荣纪念馆联系王福重,将两片甲骨藏于王懿荣纪念馆内。另还有王福重妹妹王福庄收藏的100片及王家亲戚方豪曾借2片,现均收藏于美国,及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藏32片。
今天甲骨学科的辉煌百年,溯其源头,皆因王懿荣对甲骨文的敏感把握、收藏和研究。正如在纪念王懿荣发现甲骨文100周年时有人指出的那样:“发现甲骨文,肯定了商代的存在和年代,是中国古代史研究的重大突破。王懿荣是公认第一位发现人,本世纪初历史学家对商代研究,概基于此,成为今天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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