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之世,出将入相,真正可以称之为军事家兼政治家的,大概也就是周亚夫一人而已。周亚夫的父亲周勃,在秦末群雄逐鹿中,追随刘邦驰骋沙场,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深得刘邦器重。刘邦开国称帝后,周勃爵封绛侯,官至太尉。刘邦死后,吕氏家族把持国政。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周勃与陈平诛诸吕,立文帝,被迁为右丞相。周勃死后,长子周胜之继承绛侯爵位。过了几年,其时周亚夫在河内郡当郡守,名噪一时的相士许负对他说:“您三年后将被封侯,封侯八年之后就会做大将和丞相,掌握国家大权,位尊任重,在群臣中首屈一指。遗憾的是,再过九年,您就会饿死。”周亚夫笑着说:“我哥哥已经继承父爵为侯了,即使哥哥死了,也应当由他的儿子接替,哪里会轮到我呢?再说,如果届时我像您说的那样贵重了,又怎么会饿死呢?还请您多指点。”许负就指着周亚夫的口说:“您的脸上有竖纹进入口中,这是饿死的面相。”事有湊巧,三年后周胜之因为杀人犯法,被取消了封国。汉文帝要选拔周勃儿子中最贤能的人,大家都推举周亚夫。于是身为河内守的周亚夫于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被封为条侯,以继承绛侯周勃的侯位。
汉文帝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冬,匈奴大举侵边。六万军队分别从上郡、云中郡南下,烧杀抢掠,边境告急的烽火一直通连到甘泉与长安。文帝得知,立即设置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驻军飞狐口;以原楚相苏意为将军,驻扎勾注山;将军张武率军驻防北地郡。第二道防线,以宗正刘礼为将军,驻守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守棘门;以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守细柳,以防匈奴侵扰长安。
为了鼓舞士气,文帝亲自前往各个驻地慰劳视察。他首先来到霸上与棘门,但见营门大开,文帝的车马毫无阻挡地长驱直入军营,将士们更是车前马后,迎进送出。再来到细柳军营时,情况却与此前大相径庭:远远见有车马过来,细柳将士顶盔贯甲,披坚执锐,戒备森严,一派临敌阵势。文帝派使者先行通告说:“天子就要到了。”营门都尉却以“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为由,将文帝的先驱仪仗队阻挡在军门外。一会儿,皇上的车马到了,但仍然不能入营。无奈,文帝只得派遣使者手持符节去向周亚夫传达说:“我要进军营慰劳将士。”周亚夫这才下令将营门打开。守卫营门的军士又朗声宣布:“将军规定:军营中不准车马奔驰。”于是,文帝便手持缰绳,缓缓前行。到了中军帐前,周亚夫手持兵器向文帝拱手道:“请原谅臣下身披战甲不能行跪拜礼,请允许我以军中礼节参见。”文帝深受感染,郑重其事地俯身靠着车前的横木,向军队致敬,并派人对周亚夫说:“皇上慰劳将军,向将军表示敬意。”等文帝慰问完毕,离开营房后,跟随的群臣无不为周亚夫这种大胆“无礼”的举动所震惊。文帝前后比较,不觉感慨地说:“啊,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呢!与此相比,前面所见霸上、棘门的军队简直有如儿戏。如果遇到敌人突然发动袭击,很难想象其将士不会成为俘虏。至于周亚夫这样的军队,敌人哪敢轻易冒犯呀!”周亚夫细柳治军就此成为后世之美谈,他所坚持的“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的原则,更被视为治军典范。
过了一个多月,三地驻防的军队都撤了回来,周亚夫被汉文帝任命为中尉,负责京城的治安保卫工作。文帝后元七年(公元前157年),文帝驾崩,临终前叮嘱太子刘启说:“一旦国家遇有急难,周亚夫可委以重任,统率军队。”景帝刘启即位后,立即提升周亚夫为车骑将军。
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王刘辟光、菑川王刘贤、赵王刘遂,以“诛晁错,清君侧”为名,公开发动大规模的叛乱。景帝一时彷徨幻想,听信了袁盎的建议,腰斩了晁错,企图取悦吴楚叛军,谋求七国退兵。谁知刘濞非但不退兵,反而撕去“清君侧”的面纱,公然自称“东帝”,继续进攻中央王朝,反情大白于天下。景帝如梦方醒,决心平叛。他任命周亚夫由中尉代行太尉职务,统率三十六位将军东向迎击吴楚军;又派曲周侯郦寄率军攻打赵国,将军栾布攻打胶东、胶西、济南、菑川四国,以解齐国之围;以窦婴为大将军,屯军荥阳,支援策应各路部队。
周亚夫率大军向荥阳进发。行至霸上时,有一个叫赵涉的人拦住去路,问周亚夫:“将军东诛吴楚,胜则宗庙安;败则天下危。能听听我的意见吗?”周亚夫不以为忤,下车礼请赵涉尽其言。赵涉遂道:“吴王素来富有,豢养了一批亡命之徒为之奔命,为时已久。他得知将军要东行,肯定会埋伏兵力于崤山、渑池之间。这对于你来说非常不利。兵贵神速,将军何不从右路走,经蓝田,出武关,抵洛阳。这样虽多走了一两天,但直入武库,一定会给诸侯军来个措手不及。”周亚夫采纳了赵涉所献的这一轻车间道、出敌不意的策略,绕道抵达洛阳,迅速占领了武库,控制了敖仓,从而不用再为自己的武备与粮草担心。并派将士搜查崤山、渑池之间的山路,果然抓获许多吴军的伏兵。周亚夫于是提升赵涉为护军。接着他挥师东进,与诸将军会兵于荥阳。荥阳是中原的战略要地。控制荥阳,便可扼守住京师之门,又将吴楚企图与东方齐地各国、北方赵国在中原会合的阴谋化为泡影,在战略上把握了主动。
随后,周亚夫挥师东南,当其途经淮阳时,专门去向他父亲的老部下邓都尉请教战守之计:“平定吴楚等国的叛军,该用什么战略?”邓都尉说:“目前吴军的气焰很嚣张,有不可阻挡之势,暂时不宜与他们正面交锋;而吴楚军队的弱点是急躁,不能长久坚持。现在我为将军考虑,不如带领部队往东北昌邑一带筑垒设防,暂时把梁地放弃给吴军,这样吴王一定集中精锐部队攻击梁国,而梁军也会拼命抵抗。将军一方面深沟高垒加强防守,一方面派一支轻骑兵去截断淮水和泗水的交流口,堵住吴军运粮的通道,等到吴军和梁军互相削弱,吴军的粮草耗尽了,后面又断绝了供应,然后以逸击劳,利用强大的优势兵力去攻击疲惫不堪的吴军,就一定能够歼灭吴王军队。”周亚夫采纳了他的建议,随即派人向景帝请示:“吴楚叛军剽悍轻捷、来势凶猛,目前暂时不宜与他们正面对敌,请允许我听任他们攻击梁国不管,而派兵去断绝他们的粮道,然后一举全歼。”景帝批准了周亚夫的战略部署。
而吴王刘濞与周亚夫礼问下贤、知人善用正好相反。当他起兵时,大将军田禄伯主张分兵出击,奇正应用。欲请兵五万,沿长江、淮河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然后在长安附近与吴王会合。其实武关正是周亚夫东出洛阳的通道,若被田禄伯抢先通过,那么长安便岌岌可危了。然而吴太子却阻谏,说:“大王以谋反为名出兵,如果让部下领兵分而出击,若他们也背叛您,那怎么办?”
又有一位年轻的桓将军,在详细分析比较了双方的优劣后,向吴王刘濞建议说:吴国步兵多,宜于险地作战;而中央军骑兵多,宜于平原作战。所以最好是对所经过的城池置之不理,而直扑洛阳,夺取武库,占领敖仓,依仗崤山与黄河的险固,号令诸侯。这样,“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反之,“若以攻城邑为务,事败矣”。这无疑乃一高明的蛙跳战术,轻骑突进,直捣黄龙,但如此良策却被刘濞轻易地否定了。犹豫之中,吴军被阻于梁都、昌邑之间,处于被动,坐老其师,终至败绩。
邓都尉所说的“以梁委吴”,即是用梁国吸引住吴楚兵力,然后出奇兵断绝叛军粮道,叛军当不攻自破。梁国是个势力较雄大的诸侯国。“居天下膏腴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多大县”。梁孝王刘武是景帝的同母兄弟,平日甚得窦太后的欢心。而今七国叛乱,梁孝王刘武便站到朝廷一边,帮助抵抗叛军的进攻。
当叛军倾其兵力攻打梁国首都睢阳时,梁孝王多次向周亚夫求救。但周亚夫按既定的作战方针,固守昌邑,不肯救助。梁孝王又派使者上京控告周亚夫,请求景帝援助。虽然此前周亚夫的战略决策已经得到景帝的批准,但如今景帝念及兄弟情谊,便不顾既定战略,诏令周亚夫出兵相救。从全局着想,周亚夫没有执行景帝的命令,而且派遣弓高侯韩颓当等将领,率轻骑南下渡过淮河、泗河交流口,绕到吴楚叛军的后方,切断其粮草补给线。燃眉之际,梁国只得自派韩安国、张羽为将军,与吴军决一死战。吴军攻势受到重创,不得向西推进。后因久攻不下,于是放弃雎阳,转向东北,直扑昌邑,企图与汉军主力一决雌雄。但周亚夫稳如泰山,面对吴楚军的挑衅终不应战。一天深夜,周亚夫军中忽然发生慌乱,士兵惊恐自扰,甚至闹到了他的营帐前,但周亚夫犹自安然酣睡,过了一会儿,也就恢复了安静,原来是士兵之间发生了冲突。由于后方的补给线已被切断,粮秣供应不上,吴楚叛军在前后受敌,马困人疲、饥饿不堪的情况下,求战心切,遂不惜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作最后一搏。
叛军虚张声势地佯攻汉军营垒的东南角,不想周亚夫识破此诡计,命令部队明防东南,实备西北,出其不意地将叛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叛军经过一战,士气已无从收拾,只得慌忙撤退。周亚夫见叛军退却,马上出动精锐全力追击,叛军顿时被打得落花流水。吴王刘濞与几千人逃至丹徒,周亚夫指挥部队乘胜穷追猛打,俘虏了吴楚军的大部官兵。之后,又出千金悬赏吴王的头。一个多月后,跟随吴王叛乱的东越人见大势已去,于是杀了刘濞,提着他的脑袋前来领赏。楚王在兵败后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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